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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寅恪自己和至亲三代怎么读“恪”沈亚明

陈宝箴领诸孙与曾孙合影于江西南昌,1899年。左起:陈方恪、陈寅恪、陈覃恪、陈宝箴、陈封可(陈衡恪子)、陈衡恪、陈隆恪

人名乃个人之名,每个人皆有亲有情。寅恪先生三个女儿都年过八十,流求今岁九十。她们多次言及,记事以来就知道自己父亲叫陈寅què,如今听到被念成陈寅kè,很难接受。

父亲沈仲章与陈寅恪先生长年为友。1927年,两人都去钢和泰家求教梵文。1928年,寅恪先生到北京大学授课两学期,沈仲章从头到尾一课不缺。抗战前期,父亲为居延汉简的转移保护事项在香港近四年,与寅恪先生全家都不见外。据学者估测,寅恪先生在香港沦陷之初函寄沈锡馨呼救,赴欧美治眼无效返国之始信托仲章兄办事,可为研究陈寅恪生平填空。

儿时,我爱看父亲对镜刮脸——神刀披靡之处,白沫速退,肤色立显——扎人的胡子消失了。父亲向我展示剃须刀,总带上一句:陈寅恪送的。由是我在认字前,早已听熟了陈寅恪。稍长,我爱听父亲忆诉故人旧事。自然,父亲常提陈寅恪。

父亲沈仲章口中说的恪音,跟确实的确一模一样。

谁亲闻陈寅恪本人读恪为Kè?

陈三立(散原老人)寿庆,与家人合影于南京头条巷俞宅竹园,1916年。前排左起:俞明诗、陈散原;后排左起:陈方恪、陈新午、黄国巽、陈封怀、陈衡恪、陈封可、陈隆恪、陈登恪、陈寅恪、陈安醴、龙姑娘

约五年前,我想写写沈仲章眼里的陈寅恪,比如父亲目击寅恪先生对着无人教室宣讲之奇观。拼音输入q-u-e,不见有恪;连击k-e-s-h-ou,迂回获得恪(守)。

一问才知,对怎么读陈寅恪的恪,国内学界曾轮番激战。结局是判què误读,定kè正统。(按:凡带声调符号,为现行汉语拼音)

友人唬我,各类文章不下数十篇,改写传载上百。我果真被吓着,恐迷途于百家纷纭,央人择要概述。

获悉第一条:没人亲闻陈寅恪自己念què。我即反弹:我父亲应听过。对方料我会以父亲为盾,继以胡适等为倚,横矛截我后路:人家追究错念què音始作俑者,连精通多种外语和汉语方言的语言学家赵元任也难逃干系。令尊‘小赵元任’什么时候认识陈寅恪的?

正中要害——若论结识陈寅恪的时间,估计赵元任在先,沈仲章在后。赵被质疑,我岂敢固执父言?又因重复打字k-e,我渐渐趋于默念寅kè先生。

然疑团未解,为了回溯更早,我向朱家姆妈唐子仁求教。她父亲唐钺与陈寅恪的友谊始于中学。陈唐两家曾为邻居,孩子们常旁听大人们谈话。唐子仁成年后曾在音乐专科学院教声乐,对音的辨析力和记忆力都特别强。朱家姆妈证实,她父亲称呼或说到陈寅恪时,末字为确音。不仅唐家陈家,大家都说‘确’! (按:凡标同音字确,兼容国语和方言。唐子仁童年在北平,能说一口标准国语,但与我交谈多用沪语)

我向人传播所知,却接劝导:过去有学问的人都不对,陈寅恪末字读kè乃官方重新审定,时下再读què,定会被笑读错了,我差点儿被官方镇住,偏偏民间又传来活灵活现的据说:陈寅恪曾被问,别人都错读为què,你为什么不纠正?陈寅恪笑着反问:‘有必要吗?’

我好奇:到底是谁,亲闻陈寅恪自己读kè?又到底是谁,亲闻并亲见陈寅恪笑着反问呢?我琢磨:什么样的人才较有可能,直接跟陈寅恪本人笑着议论别人都读错了呢?听起来,像是比陈寅恪中学好友更熟的自己人?

不妨问问陈家自家人。为此,我去请教陈寅恪的二女儿小彭。

陈小彭语音留言作答:从来没有人读kè!(按:陈氏女儿与我交流均用国语)

记录所闻语调,感叹号用三个也不为过。若要记录我的即时反应,用?!蛮恰当。

我惊诧的,并不是陈氏家族居然都读错了,而是想不通——既然有那么多人写文争议陈寅恪的名字怎么读,甚至说陈自己读kè,为什么几十年来,竟然没有人去问问陈家三女:寅恪先生自己怎么读?给他起名字的上代怎么读?与他最亲近的同辈怎么读?他的直系后嗣又怎么读?

我起念写文,草拟了一份设想大纲,邀请一位语言学家合作。由他梳理前议,追溯审音政策。我尝试三代回溯,归纳家族读恪小史。

我曾设计田野调查问卷,然远在海外,进展难如意。日前,与陈氏三女流求、小彭和美延商量,先公布实证——寅恪先生本人和嫡亲怎么读恪。

陈氏亲属几代相传的恪是什么音?

义宁陈氏书香代继,学者辈出。右铭公陈宝箴亲定承嗣取名排行,子辈含三,孙辈有恪。宝箴生二子:三立居长,三畏于次。孙男共六恪:衡、隆、寅、方、登为三立之子;三畏之子覃恪因父早逝,亦由伯父照顾。

陈宝箴1900年离世,长孙衡恪1876年出生,幼孙登恪1897年落地。诸孙之名,祖父即便不曾亲自呼唤,多少也有耳闻?陈三立对老父言子侄,总不至于让右铭翁误以为别家小辈?六恪如何说本人及兄弟之名,按理,当承自父辈与祖辈。

陈宝箴归仙将近120年,亲闻他亲口呼恪者亦皆升天。回溯三代以恪字辈为中代,上及寅恪之父,下至寅恪三女。散原老人病逝于1937年,逝前居北平多年。陈小彭说:周末及寒暑假都和祖父在姚家胡同度过,他给我和流求姐赠墨宝等……美延的名字也是他起的。至1937年日本侵华,那时我已六岁。

我问陈小彭:陈家几代尤其她祖父怎么读恪?小彭答言明确:她的祖父、父母、姐妹和亲戚,三代人皆读恪为què。我又问:陈家数度易地,父母与她们姐妹在家日常用语如何?小彭答:都用国语。

寅恪先生长女流求和幼女美延所言皆与小彭互补互证。为助我写文,小彭和流求分别郑重其事地录音留言为据,美延也转来她答别人问的电邮。

先引陈小彭:我是陈小彭,是陈寅què的女儿。我们小时候一直在(那个时候在)北平,和抗战期间在全国逃难的时候,从来都是听见我们的亲戚,特别是叔叔、伯伯、婶婶们,还有祖父,从来都是叫我们的父亲作‘寅què’。所以我们认为,父亲的名字就是‘寅què’,而没有听过其他的声音。

整段话内寅què出现三次,每个què都加重——确切无疑。

再选摘陈美延书面答言:‘恪’字是父亲兄弟的排行字,如陈衡恪(师曾)、陈隆恪、陈方恪、陈登恪,大家庭中皆读某què。所以我们父母及孩子小家庭里读què,不读kè。……他本人外文姓名用Tschen,Yin Koh等,但说中文时自称陈寅què。美延补充,寅恪先生在牛津的电报地址用Chen Yinchieh。

切切不可忽略陈寅恪夫人唐篔,下录陈流求语音留言。

得知你愿意和我们谈谈有关父亲名字的读音问题。我的母亲唐篔,虽然出生在广西,但是在四五岁,她就被带到天津。她在天津女师附小念书,直到师范毕业。毕业后,又在天津女师附小,教过初小的课程,就是当了小学的教师。母亲生了我以后,我也像绝大多数小孩一样,把母亲的语言,当作我第一任的语言老师。母亲把父亲的名字,总是念成‘寅—què—’。并且,母亲也教过我,对家里叔叔伯伯的名字读音。像衡què、隆què、方què等等。母亲的语音,至今我们是不会忘的。

留言内口齿特别清楚,父亲叔伯四恪皆读què,还特意放慢加重‘寅què’二字。

陈流求念慈情切,令我感动,是以驱笔陈情——人名乃个人之名,每个人皆有亲有情。寅恪先生三个女儿都年过八十,流求今岁九十。她们多次言及,记事以来就知道自己父亲叫陈寅què,如今听到被念成陈寅kè,很难接受。

据陈小彭,恪字辈尚有五位子女在世,对恪字读音意见一致。义宁陈氏堂表枝茂,姻亲网织,数代承继,往来相聚,一向都语恪为确音。

陈小彭追加语音留言,不仅仅是她们一个小家庭,还有我们的叔叔伯伯们陈衡què、陈隆què、陈方què和陈登què,都是用这样的语音来叫他们的名字。一连串姓名内末字都是què——明白无误。

外文拼写K就是汉语读K音吗?

去年年底,陈小彭所在地凌晨四点不到。她发微信给我:忽然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,我认为非常重要。因为夜里胸骨肋骨有些不舒服,睡不好觉,就想起来了。以前我们家里的箱子上、是爹爹从国外带回来的箱子上,用油漆写的名字,彷佛记得‘恪’字是用K起头的。小彭还说,她曾见旁证——别人发表了一张陈寅恪 在欧洲的相片上的签名,‘恪’字是用K起头。

陈小彭重申,她父亲按照我祖父的念法,所以全家都是念这个‘恪’字为què,也是没有错的。但是,有这个事情,我昨晚睡不着。就想了,更睡不着。这个事情一定要跟你说,这些情况也许很重要。现在可以打电话给你吗?

五恪合影于长沙,1898年。左起:陈隆恪、陈覃恪、陈衡恪、陈寅恪、陈方恪

陈氏三女与我远隔重洋有时差,长途通话一般预约。那阵子小彭身体欠佳需静养,没想到这个恪字读音问题,竟搅得她难以安心休息。我暗自愤愤然:为什么审定陈寅恪的恪读kè之前,没有人去征求陈家意见呢?

我告诉小彭,外文拼写用K不一定表示汉语读K音。当时,为让小彭先放下心去睡个回笼觉,我只以她本人外文名拼法为例,简单解释了书写字母与实际发音的关系。后来,我 又 针 对 q j kg,向陈氏女儿和关心者做了些补充,综述如下。

借用拉丁字母拼写汉语,历史已久,法则不一。现行汉语拼音方案标示为j或q的声母,发音部位比较特殊,不少外语缺乏同样辅音。其他语种音译含j或q的中文专名,常以拉丁字母g或k代之。反之,用汉字音译外文也相似。

K-J互换

汉译英文常见姓King,惯例对以中文常见姓金。比如,Martin Luther King为马丁·路德·金。早年金姓人士在海外,很多(并非都是)会取King为姓。汉语拼音通行后,虽然中国护照金姓为Jin,我仍见人到国外后改用King。

随手再抓二例:Kissinger汉译基辛格;蒋介石外文名Chiang Kai-shek——据闻,还真有人读外文,译成中文常凯申。[按:这个笑话多见转引。承日本熊本园大学语言学教授石汝杰告知,错译根据俄文ЧанКайши (音 近 枪 盖石)]

G-Q交错

鲁迅《阿Q正传》序言释名曰:我又不知道阿Q的名字是怎么写的。他活着的时候,人都叫他阿Quei,死了以后,便没有一个人再叫阿Quei了,……我曾仔细想:阿Quei,阿桂还是阿贵呢?倘使他号月亭,或者在八月间做过生日,那一定是阿桂了;……又倘使他有一位老兄或令弟叫阿富,那一定是阿贵了;……其余音Quei的偏僻字样,更加凑不上了。……但据结论说,是因为陈独秀办了《新青年》提倡洋字,所以国粹沦亡,无可查考了。……照英国流行的拼法写他为阿Quei,略作阿

Q。……

国语贵桂同音,若用现在的汉语拼音,声母为G。鲁迅早年用Q。是否方言问题?我请母语为绍兴方言者读桂和贵。鲁迅提示贵为富贵且贵桂同音,据此,绍兴话声母接近国语G。(按:因鲁迅说得明白,此处不议绍兴话贵在不同语境的另一读)

皆知鲁迅留学东洋日本,是否他不熟《新青年》提倡的(西)洋(文)字?

否。鲁迅说照英国流行的拼法是有依据的。仅举国际畅销的燕麦品牌Quaker为例,表音汉译桂格。两个汉字若标以汉语拼音,声母都是G。也就是说在同一专名内,拼音符号G既对应Q也对应K。其实,英文Quaker内的Q和k乃同一辅音。

Q-K替代

由是,从Q-G连到Q-K。起于q的英文词如quick(快)和queen(女王),词首 辅音q与汉语拼音代表的q音相去甚远,检索手边数本英英和英汉词典,对q的标音符号皆等同于以k起头的词——虽然拼写字母不同,q与k实际上是同一辅音。

我取《可兰经》(《古兰经》)英文书名为例,做了个小实验,考察眼读字母会否影响口读语音。我先请英语为母语者念Koran和Quran,未辨差异。询问被调查者对Q与K以及Qu-与Ko-的语感,答曰发音完全一样。为排除人读受脑读影响(即知道是同一书),我又用有声朗读工具复测,结果相同。

再举数例英文q汉译,择自1979年版《新英汉词典》:化学药用词如quinate(奎尼酸)、quinoline(喹啉)和quinone(醌)等,音译首字若标汉语拼音,声母都是K。

为解小彭见K之忧,仅议起首辅音。因她不详箱子上的K后是什么字母,我们不猜也不议整个音节——我与陈氏三女相约,有一份证据说一分话,分享直接知识,不被外间据说牵着跑。

借此机会请读者谅解,以上讨论原为小圈交流,用词宽松。而且我有意回避专设音标和术语,随习俗采用同套拉丁字母标识不同语种,拼写汉语亦循各时期惯例。其实上述三对中,若列语音区别特征,汉语声母Q-K区别最小;而若注国际音标,英文Q-K同音显见。对了解语言学的人来说,道理都不新鲜,但现实中易产生混淆,我不过提醒一下。

上文言及,我曾央人择述恪音争议要点。紧接第一条没人亲闻陈寅恪自己念què,第二条是陈寅恪自己读kè。怎么论证自己读?论据就是陈寅恪外文名拼法之一含Koh。友人传示大标题,只读这个音。

对Koh有几种猜测性解释,如考虑在外语环境的使用方便,相类实例俯拾皆是。但既已申明不猜,容不扯开举证,盖以简言之,外文拼写不代表汉语读音。打个宽松比方,蒋介石外文名Chiang Kaishek或ЧанКайши,不能证明他自称常凯申。

陈寅恪先生写外文名用K这个字母,不能证明他用汉语读自己名内恪这个字,发的是Kè这个音。我实在想不通——若真想知道陈寅恪自己读什么音,为什么不请教听他本人说了几十年的人?又何苦步郑人买履之后尘,奉千里迢迢无声外文纸片为准绳?

盖棺改名还是入土为安?

2018年春,陈家大屋重修。陈小彭告诉我:有一块展板,专提‘恪’字的读音,陈家人都有意见,所以提出讨论。我请小彭烦劳当地亲戚,传来展板内容。(大致摸样见左图)

正音展板挂到陈家祖宅那年,为辈分定名的陈宝箴作古118年,生前呼唤孙儿们24年;起名的陈三立作古81年,生前呼子唤侄61年;陈寅恪作古49年,另五恪作古皆逾40年,生前自呼与被唤确整整一辈子。盖棺这么多年遭改名,家祭若闻敬客翁,谁能确定谁被招呼了?

我应见过被展板奉为一锤定音的徐世荣,便托人寻找。打算垦求徐先生积个功德,亲手解下统读之铃,让陈氏祖上入土为安。但即被劝别找了,算徐世荣生年,怕是百年之后了。我先思忖,若发文商榷,另一方是无法回应的,只好不了了之?后又一想,徐世荣三音皆历古今演变,各存区域差异,谁能确保永不更改?尤其荣字曾引争议,仅看音系发展声母类雍,现行声母r是北京口语。揣测徐先生百年之后,对荣对恪所虑更远,会希望有人替他补个功德。

上文改名入土被招呼了带引号,因为都是听来的。我在复旦大学读书时,语言学家倪海曙来开讲座。曾负责审音的倪先生坦言,专业人员对正异并无把握。工作组双管齐下,既查经典也查实况。倪先生泄露了不少内幕,比如蝴蝶的蝶字,最初遍问老北京,声母t与d几乎对半。现在呀,倪先生说:很少有人记得‘hútier’了。这么一说,我牢牢记住了-tier,轻声儿化。

据倪先生,最不好办的正是地名和人名。拾取尚存印象,试试学说一段人名审音冲突。他们先从书本到书本,费力定下正确读音。天知道,惹恼了本人和家属,招来斥责:你们有什么权力替我改名?街上有人叫,我都不知道被招呼了。我爷爷起的名儿,爸爸教我这么念,爷爷和爸爸都入土了,要不劳您驾,跟他俩商量去?倪先生坐在讲台边椅子上,双手作捧纸示人状,开言道:您、您说怎么念,我们怎么记。从此内定政策,人名读音以本人家人为准。得!切忌冒犯老祖宗。

我报考语言学,是因为语言既属自然现象也属社会现象,语言学既需解析语言演变的自然规律,也要阐述在一定社会范围的使用规律……(按:对概论已生疏,略叙大意)人名(非谥号)的使用范围,一般来说,首先是与本人直接交往之人,由家庭逐步扩大。

念陈寅què的社会范围多大?论直接交往,陈家都这么念,应说寅恪先生的同代相知也都这么念。省去罗列历来记录,择取几条最近核证:据唐子仁,陈寅恪中学好友唐钺这么念;据陈美延,在海外胡适推荐信Ying Chiuh Chen;据我亲闻,与陈寅恪同在1926年到北京的沈仲章这么念;在陈寅恪晚年,他的助理黄萱也这么念,黄萱女儿向美延证实了这一点。遍问世交,凡本人或父母跟陈寅恪说过话的,异口同声念què——至少,在陈寅恪与人交往的时段范围内,这是大家遵守的使用规则。

恪读què的范围大于陈家人名。陈美延传来1988年印行的《辞海》第869页:恪(kè课,旧读què却)(1980年版)。据她记忆,早年不是陈家怎么读,而是当时众人说国语都读què,成志小学(清华附小)等也是这样的。并增补说:我解放前在清华附属子弟读书时,父亲同事都读què,小学老师也教读què,如恪(què)守。解放后,父亲老友及弟子称呼他仍照旧读què,未读kè。还有,邵循恪也读què。

稍查资料,美延所语纪实。50多年前有人撰文,北京曾通行读恪为què。我相信,审音人员当已对旧读之起因、波及和时长等详作考证,才决定扬kè而抑què。本文前部交代分工,已刊论述归吾友梳理。我承担三代回溯,亦可为治史一法。依常识,历史乃过去已发生之事。是以记录:陈美延见证,曾发生恪读què这件事,时段约在(但不限于)上世纪40年代后期,地点之一在(但不限于)北平的成志小学。

再者,2010年第六版《辞海》缩印本,仍列恪(kè,旧读què)[按:承石汝杰见示]。

叹息我于史学门外,也不专攻历时语言学。不知人名使用算不算发生的事?对命名原定怎么读,家属亲戚怎么读,友好同人怎么读,……史学和语言学之任是记录研究实况,还是改正、统一、……?乃至连盖了棺的先辈,也得统统改读?自此青史留名陈寅kè,后世莫谈陈寅què?

不扯后世,关键是眼下面对实证,如何处理?

试为陈氏先贤陈宝箴、三立、三畏、衡恪、覃恪、隆恪、寅恪、方恪和登恪,五位健在哲嗣、天上亲属和世间后代请个愿:能否在历时性词典内,保留旧读què?能否在别种词典内,收容异读què?或视情依名人特例,加注如近代学者陈寅恪的传统读音等语?

词典大计,不宜多置喙,建议仅供参考。而我随文略抒随感,稍涉语言学史学边缘,亦皆限浅议而免深究,意为后继探讨,略效铺垫之劳。

转向陈氏三女有绝对发言权的小范围——陈寅恪哲嗣对恪字读音的看法。

其一,陈寅恪本人和至亲三代都读恪为què,是既成事实,不争的事实。

其二,亲人之名被念成不同于父母家人所说之音,难以接受。

其三,人名乃个人之名,名从主人。

其四,无意卷入争议,但永志不忘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。

补记:本文完稿后,又获信息,我向陈氏女儿了解情况,并得友人助我探讨,择要简介两点。

家人陪同散原老人游北平中山公园,1935年。前排左起:陈寅恪、唐筼、张梦庄、喻徽、陈小从、陈流求、陈小彭、陈封犹、黄国巽、贺黔云;后排左起:陈三立(散原老人)、陈登恪、陈隆恪、陈封雄

第一点:词典韵书异读存录数百年

有学者估测,恪字二读始于明代。承石汝杰等相助溯源,已见明清韵书留有痕迹,发展规律也可解释。商务印书馆1912年首版的《新字典》和1915年正式出版的《辞源》,均载读如却。上世纪五十年代普查方言出版物,记北京和太原有qiè的读法(太原入声)。

其他例证容缓,仅举颇有意思一例。

正音展板(见正文)摘明代文献恪当读如客,恪、客古通用(我信其摘),并援引徐世荣解释统读恪为kè,特别举例‘人名如近代学者陈寅恪’(已请人核证原文)。正巧徐世荣的《北京土语词典》(北京出版社,1990年)在手边,第326页言:客(儿),qiě(-r)客人。如:‘你们家来客啦!’(满族旗人常说,不儿化。)‘干嘛这么多礼儿,像个客儿似的。’(一般北京人都说,儿化。)徐世荣记录了一个事实,即一般北京人都说(不妨暂称通读)客(儿)为qiě(-r),至少延续到上世纪末。

如何看待社会约定的通读与官方审定的统读?此题大于恪一个字和陈先生一个人的名字,值得思考。

第二点:前辈学人异议辨析若干例

据转述,掌握多种外语的赵元任曾如是写,他按发音记ch,但亲见陈寅恪自拼外文名写k(原文待查)。依我解读,这说明写外文名与读汉语名不是一回事。

据转述,谙熟汉语音韵学的王力曾如是说,恪字应读kè,但大家都读陈寅què,他也跟着读了。依我解读,这说明语言有双重性质。初看《广韵》这条线的音系演化规律,恪应读kè;但大家都读陈寅què是特定社会通则,王力也跟着读了。

又据说,陈寅恪的学生石泉和同事毕树棠曾分别说,陈先生告诉他们应读kè。我将此说转给陈氏女儿,询问那两位与寅恪先生的结识年代及相熟程度。接答复曰:石泉是爹爹在成都时学生,……当时和爹爹关系融洽,……毕没印象,所述内容更未听过。简析目前所见文载,石说与毕说皆再传据说,无途径核查各人原话、交谈场合和传递语境等等。而若论与陈寅恪的接近度,石与毕似略逊于正文所列至亲友邻。陈氏三女与我依原约定——不被外间据说牵着跑。■

【恪字读音】Kè

三恪封虞后是陈宝箴参与编纂的清同治版义宁怀远《陈氏宗谱》行辈用字(修水民间称之为派号)。典出我国古代一项礼制,周武王得天下之后,封舜帝之后敶满于河南东部、安徽西部一带,建立陈国,国号陈,以示尊礼。其子孙遂以国为姓。明焦竑《焦氏笔乘·古字有通用假借》条:‘以备三恪’,恪当读如客,恪、客古通用。清吴大瀓(愙斋)《古籀汇编》卷十据周朝的愙鼎考证:愙(恪)为客字的异文,三恪即三客,即以客礼相待夏、商、周三代子孙之意。

1985年12月,国家语委、国家教委、广电部联合公布《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》,正式确定恪字统读为kè。《辞海》《新华字典》《现代汉语词典》中的恪均读作kè。语言学家徐世荣《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释例》(语文出版社,1997)解释统读即此字不论用于任何词语中只读一音,并特别举例人名如近代学者陈寅恪。

作者:沈亚明

编辑:王秋童

责任编辑:任思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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